夫人今日可展颜 第3节
  一切本来都好好的,桓渺和孟俞散着步走远,桓灵就和桓荧让人找了地方,安顿好坐下,瞧桓煜跑来跑去放纸鸢。
  但春风不是好相与的,突然吹了长长的一口气,将纸鸢吹断了线,吹到了树上缠住。
  更让人为难的是,树底下是梁易一行人。马车里下来了一对高挑的年轻男女,若是桓灵没猜错,应该是帝后。
  桓煜牛皮吹破了,老老实实地:“大姐姐,二姐姐,你们等等,我去拿纸鸢回来。”
  桓灵怕桓煜不明真相冲撞了帝后,但明摆着是梁易在那边,叫下人去又不尊重。若是她亲自去,又显得她很想和梁易见面说话似的。
  她便嘱咐桓煜拿了纸鸢便回来,别多逗留。
  ——
  另一边树下,新帝江临也认出了桓家人,好奇道:“与之,那边是桓家人,里面有桓家大娘子吗?”
  梁易麦色肌肤泛着红,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帝后也在瞧那边,随桓渺走了的自然是他的夫人,剩下两名年轻女郎,想必就是闻名建康的桓氏双姝。无论哪一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容貌。
  江临暗暗感叹,梁易这小子还真是眼光高。若是他没做皇帝,还真没办法给他这义弟娶到桓家的女郎。
  “怎么不过去见个面,今日也是有缘,才在这里撞见。”皇后徐筠提议。
  江临:“对呀,与之,去陪桓家女郎逛逛。我和你大嫂这里,不用你护卫。”
  第3章
  梁易望了望那边,眼底升起渴望,但又拒绝了。
  徐筠忍不住劝:“听闻你还未上过桓家的门,下个月便要成亲了,有些失礼。此时去见一面,解释一二也好。”
  梁易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江临这才知道梁易居然还没去过桓家,说了他两句:“你怎么还未上过门,眼巴巴求来的赐婚,我以为你有多喜欢,居然还没上门去见一面?”
  梁易:“成了亲,就见面了。”
  江临白了他一眼:“懒得说你,一头倔驴。”
  就在梁易心里暗暗后悔时,他们头上的树上传来一阵响动。而不远的地方,是看着他们这边的桓家三郎,少年手上还拿着断了线纸鸢的另一头。
  梁易三两下爬上树,将纸鸢拿了下来。
  不远处的桓灵终于露了个笑模样,瞧着堂弟从梁易处取回了纸鸢,两人还有说有笑聊了几句。
  “你同他说了什么?”桓煜回来后,桓灵状似无意问道。
  桓煜老老实实回答:“他给我纸鸢,我叫他王爷,同他道谢。他让我叫他大姐夫。”
  桓灵:“那你就叫了?”这梁易还真是想得美,礼节有所欠缺,竟然还让堂弟提前叫他姐夫。
  桓煜点头:“本来就是姐夫啊。”
  桓灵把手上的小花丢掉,朝梁易那边瞪了一眼。
  ——
  时人崇尚玄学,好返璞归真的宽袖大衫,颜色也多是些清新自然的,就连婚服也有人穿白色。
  梁易却不大喜欢白色,他没什么文化,一见到白色,便只能想到记忆中叫人难过的那些场合。
  但他又觉得桓灵是读书人,或许也喜欢简约自然的白色。所以他嘱咐过负责婚服的人,提前预备了两身婚服,一身白色,一身玄色,提前一个月叫人送去给桓灵选,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也可以改。
  桓灵兴致缺缺,随意选了玄色的,没再让人修改。
  婚服玄衣红边,用金线绣制,红边上缀了一颗颗珍珠,庄重又喜庆。
  成亲这日,是建康极热闹的一天。桓氏人口众多,又是家主女儿大婚,旁支的人也都来凑喜气。
  桓灵同辈的兄弟就有十几二十个,乌泱泱堵在门口,梁易连正门的门框都摸不到。同行的傧相是梁易旧友中难得的读书人,他已经做了好几首催妆诗,还是没人肯把路让开。
  梁易只好自己念了诗,但据凑到前边去的侍女所说。约莫是背得不熟练,梁易的催妆诗念得磕磕巴巴。
  听到这个消息,桓灵两眼一黑,本就肿胀的眼睛更红了。
  她早不期待梁易能做什么令人惊艳的催妆诗。没想到别人做好的诗,叫他背也背不好。
  这下那些来参加婚礼的士族,一定会在背后嘲笑她。她不仅嫁了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泥腿子,还在婚仪上丢了这样的人。
  因为婚仪,到梁易府中之前她是不能进食的。她腹中已然饥饿,这下好了,气也气饱了。
  ——
  尽管桓灵满肚子气,但婚事还是盛大又热闹。梁易是新帝的义弟,士族背地里瞧不上他,但还都得挤出笑脸来参加婚仪。
  这一日是个吉日,前一天夜里落了雨,地上湿漉漉,空气里也满是湿意。但这阴冷的水汽压不住漫天的红绸,遮不住热闹的喜乐声。
  这是新朝以来第一桩大肆操办的贵族喜事。被系了鲜艳红绸的高头大马上,新郎梁易一身玄色喜服,嘴角压不住笑意。
  人群中,两个年轻郎君注视着这一切。
  年少些的那个对年长些的道:“娶到了桓家大娘子,看那个泥腿子笑得多开心。”他又带了些怨怪看向身边人,“二哥,若是你应了桓二娘子,说不定桓大娘子也能答应我。现在好了,那个泥腿子得了这样天大的好处。”
  年长些的郎君生得一副好相貌,似一副清冷的水墨画。他淡淡开口:“痴人说梦。”
  听着外面响亮的锣鼓声,还有一声声道喜的声音,桓灵的心情也好些了。本因心情不好被她忽略的饥饿找上门来,但建康城中的规矩是到新郎家之前不能进食。
  梁易的王府不远,喜轿也有些颠簸,她就没准备零嘴垫肚子。反正拜堂过后,梁易要出去敬酒,她有好多时间用饭。
  大街上人头攒动,个个争抢着向前,似乎想从喜轿的缝隙中窥得桓氏女郎的风姿。但很快又被路边的守卫拦住,只能遥望着喜轿渐渐远去。
  桓灵自幼便被养得娇气,从来都是坐不住的性子,早早地自己放下了掩面的金丝鸳鸯喜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桩婚事,她可不在乎吉不吉利。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进
  行。当高大的新郎站在她身侧时,她虽然看不到,却感觉到一阵不可忽视的气息。
  天真莽撞的少女忽地有些紧张了。
  外院的热闹渐渐散去,夜色也渐沉,只余下仆妇们收拾打扫的声响。
  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是朝着新房过来的。这脚步声一听便与仆妇们的脚步声不同,是个男人。
  这个时候,出现在新房外的男人。除了她的新婚夫君,又还能有谁呢?
  桓灵心里一紧,急忙拿起喜扇,端正立在眼前。但又想到前些日子梁易的慢待,想到今日大婚让人不快的遭遇,她决定给梁易一个下马威,遂又不紧不慢把喜扇放下了。
  在她动作间,门被一只粗糙的麦色大掌推开,高大挺拔的新郎一进门,便叫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屋里其余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梁易虽从军,但甚少饮酒。这次成婚,桓灵的兄弟们本不想放过他,十几二十个人都想和他喝一场,但梁易军中的兄弟都给拦了下来,梁易只饮了两小杯。
  约莫是在酒气里浸染久了,他身上还是沾染了些味道,建康的麦色肌肤也透出几分薄红。
  桓灵冷着脸,骄傲地抬头,瞧了他一眼,不说话。
  梁易是个只懂带兵打仗的大老粗,又喝了酒,脑子不甚清醒,没察觉到她将喜扇放下不合规矩,更没注意到她此刻崩坏的情绪。
  他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极难察觉的喜色,慢慢朝桓灵走过去。
  路过桌案时,他才发现桌上的食物居然一点没动过,不解地看向桓灵:“你不饿?”
  说起这个桓灵就来气,她并不看梁易,芙蓉花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怒气,冷声道:“都是荤腥之物,太腻。”
  梁易便出门吩咐了句什么,复又朝她走过来,在桌边停下。
  他拿起酒壶,似拿起了什么宝物般郑重,慢慢往桌上那两只金镶玉的酒樽倒酒。
  “阿灵,饮合卺酒。”他嘴角微扬,眼底带笑。
  桓灵并不领情:“你不许这样叫我。”她语调乍一听平稳而冷静,细细去听便会发现几分不满。
  不过是一个生气又不想失了世家风度的小女郎。梁易又哪里会被她激怒,只觉得嫁给自己这个大老粗确实委屈了她。
  嫁梁易,桓灵虽不愿,却无悔。其一,新帝赐婚,无法推拒。其二,梁易是新帝义弟,新朝唯一的异姓王。嫁了他,可保家族安稳,桓家几百年的传承,不能在新朝断掉。
  但她并不会低声下气去讨梁易的欢心。她要的只是王妃的身份,这桩婚事的政治意味,比他们二人的欢心重要。
  更何况,梁易前些日子让她很不痛快。桓氏女郎有仇必报,她也不能让梁易心里舒坦。
  新妇成婚当日进夫家门前皆不可进食,她早就饥肠辘辘,梁易却叫人准备了一桌油腻的荤腥,倒人胃口到了极点。
  她心里本就有怨气,见到这一桌菜更是感觉有一股郁气在胸口堵住,涨得慌。这是她人生前十六年都未曾受过的委屈。
  梁易脸上闪过几分不解,小心翼翼问她:“那如何叫?”
  她快步走过去,像完成某种吩咐似的,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罢了,随你。”说罢自顾自去了镶金的铜镜前,叫丫鬟伺候着拆下头面,再解开复杂的发髻。
  梁易真是,毫无风雅气度。铜镜就铜镜,镶了斗大的两朵金丝并蒂莲,简直俗不可耐!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再看梁易一眼,似乎这个同处一室的高大男人并不是她的新婚丈夫,而是什么毫不相干之人。
  见梁易还愣在桌边,她不快地提醒:“一身酒气,还不快去沐浴。”
  梁易低头,端起剩下那杯酒,随即一饮而尽。
  他早就想过,这位出身江左士族的女郎或许并不愿意嫁自己,但今日真正见到人,他内心还是感受到了无法比拟的喜悦。
  可他的担心成了真,这位女郎,不喜他。
  不过无碍,这本就是一桩他强求来的婚事。
  ——
  二人分开沐浴,梁易回房时便看见桓灵已换了轻薄的中衣,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身边堆着层层叠叠的石榴纹帷帐,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生着气,脸蛋红扑扑的。
  如此动人的情状,多少回梦里都不敢想,如今竟然美梦成真。梁易觉得大约上天是格外眷顾自己的。
  桓灵的不快却渐渐发酵,在尝到桌上的茶水时到达顶峰,这种粗制滥造的茶从前便是伺候她的婢女都不会喝。
  嫁了梁易,自己便只能过这种日子吗?
  明明是图权势嫁过来的,怎么在吃食上还远差从前一大截。
  她正生着气,梁易大步进来,桓灵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男人慢慢向她走来。他身量高大,又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自有一分肃杀之气,极具压迫感。
  桓灵有些慌了,她猛地站起来,骄傲地昂起头,努力让自己与他的视线齐平:“你要干嘛?你不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