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药
  等苏霏走上楼梯的拐弯处,他发现竹羽椿正倚在扶手上笑眯眯地俯视他。
  她双手环胸,鞋底点着台阶,像个收保护费的小混蛋,用着欠揍的口吻说道:“那这次你先欠着啊。”
  说完狠话就跑这么窝囊的行为她可不干,竹羽椿非得讨点东西才肯罢休。
  “欠”这个词她觉得用得就很好,于是竹羽椿心满意足地扭头继续往楼上爬。
  “就这么说好了。”她刚背对着他要摆摆手,手背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握在手心,竹羽椿手抖了一下。
  两个人隔了几个台阶,苏霏捏着她的手把她往下面带,从上面看像是竹羽椿主动凑上前的,他就着这个姿势仰头亲了一下她的脸。
  “我不喜欢欠别人。”
  竹羽椿像是被人吹了一脸毛茸茸的蒲公英,痒痒的。
  柔软的脸颊肉被某人的嘴蹭了下就陷了一小块又像个蓬松面包般回弹,她甚至能感觉到嘴唇分离时的轻微翕动,幻听出了泡沫膨胀的声响。
  她怀疑再晚一秒,对方就会像吃果冻那样对着她的脸狠狠地咬上一口。
  “真亲啊。”竹羽椿用手心粗暴地擦着自己的脸,那一小块皮都快被她磨红了。
  苏霏看着她仓惶而逃的背影,心情颇好地跟了上去。
  “是你让我亲的。”苏霏别开脸,有些赌气地说。
  他以前为什么会怀疑竹羽椿是个玩咖呢?大概是因为竹羽椿这张脸太有误导性了吧。
  她经常上一秒说着让人晕乎乎的话,下一秒就能毫无负担地讲玩笑话,时常让苏霏猜不出她有哪些话是认真的,或许竹羽椿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那这边也亲一下吧。”竹羽椿没好气地把手放下,用手指点了下没被亲过的半张脸。
  “……”
  就像现在,苏霏有些幽怨地想。
  好在他知道对付竹羽椿的方法,毕竟认识了一年的同学。
  于是在苏霏真要单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侧身亲下去的时候,竹羽椿吓得立马逃窜走了。
  “你、你也太不要脸!”竹羽椿瞪圆了眼,以前觉得爬五楼很累的她今天打鸡血似的一鼓作气爬到了顶层。
  要知道她每次一爬到四楼就要像个佝偻老人一样缓慢移动。
  “跟你学的。”苏霏在心里回答她。
  和竹羽椿相处不能示弱也不能防守,要主动进攻,因为她除了嘴硬,其他都是软的。
  高二刚开学,苏霏就被来自他前桌的女生也就是竹羽椿要了联系方式,他本身就不怎么用社交软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于是竹羽椿递给他的便签本被他送回来的时候是空空的。
  这件事就像雪崩前的第一片雪花,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竹羽椿主动找他搭话,开始是问他平时看什么书,喜欢玩什么游戏,最喜欢吃什么水果,后面就开始问他题目,上下学还和他打招呼。
  包括但不局限于午间给他带瓶水啦,体育课一起打球啦,上课给他塞小零食啦等,但也都在普通同学行为的范围内。
  苏霏起先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越界的行为,反倒是这些同学间很普遍的行为对他而言比较新奇,大概是因为他以前从不和女生做朋友吧。
  和同龄异性相处稍微比对同性融洽一点的下场是被人乱起哄、传出谣言,仿佛两个人一对视就能产生爱的火花似的。
  苏霏恐惧这种畸形的氛围,不愿过多参与,直到全世界公认“男女生之间存在单纯的友谊”为止。
  竹羽椿的出现,他愿意走出自己的偏见和她试一次,虽然她经常说怪话,身边还总是围着很多人。
  他自以为是地将竹羽椿划入了“朋友”的范围,而朋友之间是不容许背叛的。
  他允许竹羽椿在他的后背贴贴纸,在他的书上画画,在他的期中试卷上写“面批”,愿意帮她做题型归类,即使是一些他永远用不上的基础知识点。
  即使竹羽椿在他做体前屈的时候把他的鞋偷偷踢飞,他也当她在小打小闹。
  高中生嘛,有什么事打一顿就好了。
  就连竹羽椿故意以“学妹”的名义给他写表白信(特意用左手写字)约他晚自习下在四楼楼梯见面,还一副惊讶的表情说:“这一定是喜欢你的小妹妹给你写的!”,然后义正言辞地让他一定要赴约不能辜负别人,苏霏也没有生气,毕竟他双目健全,能看出她想笑不能笑的犯贱样儿。
  苏霏还是觉得正常,朋友之间偶尔也会开点玩笑嘛。
  毕竟大家是朋友嘛,虽然他身边没有比她更笨更蠢的朋友了。
  但他坚决不会喝由他朋友亲手递过来的加过药的酒。
  也是从那时候起,苏霏意识到他从未见过真实的竹羽椿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会在QQ空间写关于他的小段子的竹羽椿远超乎他想象。
  苏霏盯着竹羽椿手里那杯还在冒泡的酒,连杯底的白色粉末都没完全融掉,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递给他。
  “......给我的?”苏霏蹙眉看着她,脸色也冷了下来。
  “对啊,我亲自给你调的。”竹羽椿像是丝毫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还晃了晃酒杯。
  “怕我调得不好喝啊。”
  苏霏将杯沿上的草莓推入液体中,溅出的液滴在俩人中间划出了一道水线,竹羽椿对他破坏自己作品的行为皱了皱眉。
  “不了。”他拒绝完转身就走了。
  他怀疑那杯酒里被药不是没有依据的。竹羽椿说这家店的酒很好喝,邀请他来小酌一杯。
  他刚进门就发现一个穿着怪异的男人把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交给了一个鬼迷日眼的男人,两个人就这么明晃晃地上了楼。
  那个女人明显不太正常,手软绵绵地攀附在男人身上,腿都站不直。
  就连第一次来酒吧的苏霏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在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想给一个人下药太容易了。
  苏霏见状也不顾着找竹羽椿了,而是选择上二楼一看究竟,结果人没找着,他还迷了路。
  等他气喘吁吁地找到竹羽椿,他发现她正在跟那个穿着怪异的男人侃侃而谈,还笑得很开心。
  竹羽椿发现他后朝他招招手,他为了缓解心里的不适问她洗手间在哪。
  等他出来后却意外发现她从男人的手里接过一个白色物品加在了原本是要给他喝的那杯酒里。
  他不再顾及竹羽椿的脸面,连她那句“又在发什么脾气”也置之脑后,就这么不明所以的过来,一身怒气的走了。
  原来......是这样。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苏霏自嘲地想,和她相处了快大半个学期才迟钝地发现,原来竹羽椿根本没把他当朋友,她费尽心思地黏着他原来是想泡他!
  只有他傻傻地被蒙在鼓里。
  什么狗屁朋友会勾着他的手指不让他往前多走一步,也没有朋友会为他挑她喜欢的眼镜送给他,一切都仅仅是因为竹羽椿喜欢他罢了,而他还在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一觉不醒。
  苏霏面沉似水,可这貌似又说不通......喜欢他又为什么会对那个穿露脐装的男人笑那么开心呢?
  于是他为了证明“竹羽椿喜欢他”这一论点,从接下来的相处中找到了答案。
  竹羽椿在世界臭氧层保护日送了他一瓶低浓度臭氧;在重阳节送了他一盏花灯;圣诞节送了他一顶圣诞帽;国际残疾日送了他一副眼镜框......还是在平时的一些各种投喂忽略不计的前提下。
  竹羽椿所有的行为都不再经得起推敲,苏霏越想越寒心。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拿走,你再送我就全扔了。”在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下,终于苏霏冷着脸把她塞过来的话梅糖扔了回去。
  他的人生中还为有过“和一个人谈一场恋爱”的计划,也不会为了谁而打破。
  竹羽椿也不行。
  话梅糖砸在竹羽椿的后背上,不疼,但竹羽椿生气了。
  苏霏平时嘴上说不要但还是照单全收也就算了,嘴硬也要有个限度吧,比她还嘴硬手还这么欠的人,竹羽椿还算是头一次见。
  今天敢扔她话梅糖,明天是不是就敢爬她头上来了?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竹羽椿抓着他的领口,咬牙切齿道,“我哪招你惹你了,嗯?”
  “像你这么不知好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行,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
  苏霏看着她冷下来的脸,心跳都跳得有些奇怪了,他说不清道不明,心一横把那天酒吧的事和他想的都告诉她了。
  她听完先是笑了下。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我用得着给你下药吗,那他妈是泡腾片!”
  “还有‘你觉得我喜欢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和那些人聊几句就成了他们一样的人了?你还真是是非分明啊,学霸。”竹羽椿挖苦他说,话语间无不透露着讥讽,“你是不是还要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种话?照你的逻辑来说,整个九班都是乖宝宝好学生了是吗?”
  这件事把竹羽椿彻底激怒了,她一个星期没有理会苏霏的道歉。
  她回想着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有色眼镜来看她的。
  原来一开始不爱搭理人不仅仅是因为性格问题,还是对她处处充满了偏见。
  竹羽椿自认自己这个“靠关系”进强化班的,虽然学号排班级倒数,但也有在认真学习,好几次考试也有冲到班级中游,平时人缘也不差,还能和老师聊上几句,怎么一到苏霏这里就成了市井无赖了呢?
  他把她当什么了!
  不过等她冷静下来后,她决定给苏霏一个机会。
  就这样,苏霏再次被她邀请到了酒吧。
  不同于上次那家酒吧,这个酒吧人很少,店面冷清,像是竹羽椿故意为他选的。
  “把这杯喝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一进来,苏霏就听见竹羽椿说了这么一句话。
  竹羽椿在他来之前就喝了一轮了,她倒在吧台上,慵懒地举着酒杯对着他的脸晃了晃。
  他想也没想就一饮而尽。
  “那你要说话算话。”
  然后他就看着竹羽椿气消了似的,绽放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她脑袋撑在手上,有条不紊地放下一句让苏霏至今都印象深刻的话。
  “这次我有真的下药哦。”